试析王翚生平各阶段之交游与创作的关系

“虞山画派”大家王翚(1632-1717)一生的画腊极长,创作精力旺盛,各阶段绘画风格的变化亦较为明显。对此,近代鑒藏大家吴湖帆(1894—1968)题石谷《仿巨然(夏山烟雨图)》卷中,曾有极为精辟的剖析:“石谷子(王翚)年四十左右,在娄东王奉常(王时敏)家临摹宋元名迹,艺乃大成,问为太常代笔,亲受指点,益臻神化,故石谷画当以四十至五十为极诣。五十至六十自具面目。六十至七十渐落俗套,每失韵致。七十至八十有衰颓气。八十以外又复变化入神,用笔如万岁枯藤,苍辣兼具,有空前绝后之妙。后人之诋諆石谷者,盖多见其六十以后八十以前作也。”梅景书屋主人之评的为灼见,其对石谷画风的如数家珍,实得益于个人鉴藏之丰厚。

如所周知,近现代的江南地区,无疑是“四王”书画流散与聚集的重镇。不仅吴氏如此,他如庞菜臣、顾文彬、钱镜塘等近现代大藏家亦然,购藏“四王”精品之机会甚多。而他们的旧藏,之后成为上海博物馆馆藏“四王”的主要来源。以王翚为例,不仅数量逾百,且自成体系,如自王氏40岁至86岁的47年问,除43岁、56岁、57岁、58岁、60岁及76岁这六年无藏品外,其余则可按系年排列。而传世本就不多的王翚40岁前早期作品,上海博物馆亦拥有重要画作若干。其二,上海博物馆所藏王翚各时期作品,皆有诸多精品与代表作,如40岁前《早年山水图》轴、《十里溪塘图》轴,40至50岁问的《仿曹知白(西林禅室图)》卷《元人高韵图》轴、《小中现大图》册、《黄鹤传灯图》卷、《仿关仝(溪山晴霭图)》卷、《仿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卷,50至60岁问的《重江叠嶂图》卷、《溪阁晤对图》轴,60至70岁的《泰岳松风图》轴、《西斋图》卷、《寒林雅趣图》卷,70至80岁的《六境图》卷、《嵩山草堂图》轴,80岁以后如《唐人诗意图》轴、《仿大痴山水图》轴等。馆藏作品的系统性与代表性,为全面把握与理解王翚一生的绘画风格演变提供了良好的实物基础。

另一方面,察考上海博物馆藏王翚作品中所涉及的相关人物,可以发现,这些受赠者、鉴题者,在王氏的艺术生涯以及人生轨迹的转变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同时,亦可注意到,伴随着王翚交游圈的不断拓展,其从艺心态随之发生的微妙变化。而这种转变,与上述吴湖帆所析其各阶段画风特点,亦有某种程度上的关联,也折射出王翚与同时代如王原祁、八大山人、恽寿平等艺术家在个性、气质方面的些许差异。

一、“国朝第一卷”——《重江叠嶂图》受赠者之考察

康熙二十三年(1684)夏,值江南炎炎酷暑之际,时年53岁的画家王翚应邀客居秦淮消暑,并于秋天返家后,耗时三月,精心绘制了高半米、长逾十八米的《重江叠嶂图》卷。可以说,这本高头大卷,当属七年后(1691)石谷受命进京主持《康熙南巡图》前最为重要的鸿篇巨制。此名迹后为清内府获藏,乾隆皇帝(1711-1799)啧啧叹赏之余,挥毫题诗于本幅,中将此图与黄公望《富春大岭图》并列,视之为“国朝第一卷”“王翚第一卷”“神品第一”,可谓隆誉至极。这件画家全力以赴、施展浑身解数的精品巨制——《重江叠嶂图》卷,又是为谁而作呢?从画幅上看,王氏本人款署并未明确指出,然而,通过考察其当年行踪以及相关史料线索,物主的身份则是呼之欲出的。

首先,本卷首右下钤有“汉阳吴氏藏书画印记”朱文印记,通卷由九纸拼接而成,接缝处钤有“汉阳吴氏”朱文椭圆印记,计八次,以防割裂。这些印记,当属此巨迹的首位拥有者,亦见藏家视若拱璧的珍惜程度。此二印的主人“汉阳吴氏”,应为王翚友人吴正治兄弟用印,学者张辰城亦有此看法。吴正治(1618-1691),字当世,号赓庵,祖籍江南,湖北汉阳人。其弟吴开治,字平舆,因家秦淮河畔青溪,岸植梅,又号梅溪。兄弟二人极嗜石谷画作。据本卷“上元甲子结夏秦淮河上”石谷自述,可知此次结夏的接待者为吴开治。是年,开治曾有札邀石谷金陵结夏,王氏如期赴约,居官京师的乃兄吴正治获知此事,速寄信问侯并赠诗,札中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长安今岁苦热,而家弟平舆书来,又以江南之热为苦,余不以为然,或者讶之。余曰:“我闻王石老在秣陵小斋结夏,笔墨快友,相对晨夕,岂不可以忘暑乎?”戏赋一绝寄石谷一粲。远心如水托沧浪,点染轻绡意兴长。写到云壑最深处,一回清玩一回凉。

值得一提的是,石谷此番客居吴家并非首次。康熙二十年(1681)冬,即曾赴梅溪开洽之邀下榻其寓并作数日居停,期间曾为开治乡友程功绘制《江城送别图》卷(南京博物院藏)。三年后,石谷重游秦淮故地,高斋晤旧,日对钟陵秀色,加之主人招待之恳切优渥,故愈加身闲意适,创作灵感如汩汨泉水,留下了诸多佳构。返家之后,余兴丝毫不减,裁纸铺毫,开始绘制生平最为重要的作品——《重江叠嶂图》。临楮挥洒之际,脑海中秦淮景象犹在,以之求证巨然、范宽两家笔法,两相契阔,“而江村景物,略师燕文贵”。事实上,有资料表明,此次石谷寓开治家时,吴氏曾出示家藏燕文贵《武夷叠嶂图》真迹供石谷观摩,此有王翚康熙四十二年(1703)《洞庭图》轴六幅之一的《武夷叠嶂图》为证:“燕文贵《武夷叠嶂图》,昔在秦淮得观于汉阳吴氏。偶回忆之,背临大概。”秦淮“汉阳吴氏”即指开治,不仅如此,石谷获观燕氏真虎之余,当即应主人要求加以临写,并举赠为报。所幸的是,此图目前仍存于世,即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仿燕文贵(武夷叠嶂图)》卷,时间为康熙二十三年(1684)中元日(七月),地点为“临于石城精舍”,几与《重江叠嶂图》卷稍相先后,且前卷本幅钤有吴开治五枚鉴藏印记,“吴开治章”“一字平舆”“尊闻斋图书记”“吴梅溪氏信印”“一竹亭”,后亦入清宫为乾隆所获。虽然上述两卷王翚皆未明确指出受赠者,但结合创作时间、地点、收藏印,以及相关史实,都可证实吴氏兄弟系直接获赠,而非之后通过他途另行获得。

上析《重江叠嶂图》卷中所钤两枚鉴藏印,或为吴氏兄弟共享印,但笔者更倾向于吴正治16I。首先,王翚为吴开治所作诸画,大都明确可考,除上述《仿燕文贵(武夷叠嶂图)》卷有开治本人五枚名号、斋名印记外,另如此年(1684)于开治家结夏问所作的《蕉竹图》轴(故宫博物院藏)诗题“瘦骨主人清似水”、《乐志论图》卷上款人“梅溪先生”,以及康熙二十四年(1685)《江干话别图》卷“梅溪老先生”(上海博物馆藏)、二十五年(1686)《江山雪霁图》卷“梅溪先生”(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二十七年(1688)《仿范宽(谿山行旅图)》卷(钤有“汉阳吴氏图书”“梅溪”“一竹亭”三印记)等,皆可通过上款人或名号藏印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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