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之间:蒙文通对法家的阐释

摘 要:蒙文通之学,具有经学与史学相互交融的风格。在蒙文通的经史之学中,对先秦法家进行了多个方面的阐述与建构。从法家的范围来看,兵家、农家、纵横家都可以归属于先秦法家。从地域特征来看,先秦法家之学是秦晋之学。从思想观点来看,先秦法家的关键词是法、术、势,先秦法家主张“抑贵族而尊君权”,要求“强公室、杜私门”,这些观点建基于法家所特有的历史哲学。从思想语境来看,法家是周秦时期中国思想的两大主流之一,是周秦时代有别于儒家的新思想,法家与儒家的关系经历了一个从冲突到融和的转变。蒙文通立足于特定的经史立场对先秦法家作出的阐释,为当代学界理解法家提供了重要的镜鉴。

关键词:先秦;法家;经学;史学;秦晋之学;蒙文通

蒙文通(18941968)是现代中国著名的经学家与史学家。多年来,学界关于蒙文通之学的研究既有专书,譬如,罗映光针对蒙文通道教思想的研究①,蔡方鹿、刘兴淑针对蒙文通经学、理学思想的研究②;更有数以百计的专题论文,譬如,王汎森对于蒙文通之学从经学到史学的转变过程的索解③,罗志田对于蒙文通思想史研究的社会视角的论述④,等等。还有一些回忆性、纪念性的文字⑤,在述及蒙文通之学的同时,可以让读者产生“知其人,论其学”的效果。

从现代的学术立场来看,蒙文通之学可能蕴含着一条主轴:从经学转向史学。在蒙文通开启其学思历程的20世纪初,传统的经学依然吸引了很多人的心智。专业性的史学,毕竟是文史哲分家以后的产物。因此,论述蒙文通之学,应当看到时代背景对于学人、学术的规范与约束。大致说来,早期的蒙文通求学于四川存古学堂,师事于经学大师廖季平、刘申叔,事实上是驻留在传统学问的空间里,所以他的学问形态主要是经学。随着“清季民初经学的边缘化与史学走向中心”⑥,中后期的蒙文通已经置身于新的学术体系之中。他任教于高等学校的历史系,所以他的学问渐渐聚焦于史学。

现在,人们通常把蒙文通先生视为一个历史学家,当然是有依据的。以创作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古史甄微》为标志,蒙文通展示了比较自觉的史学意识。但是,在写作《经学抉原》的20年代及其之前,其经学倾向是明显而突出的。着眼于后见之明,蒙文通之学虽然出现了从经学到史学的转向⑦,但从总体上看,他的经学与史学并不能截然分开;经史交融、经史互治堪称蒙文通之学的突出特点。以这样的认知为基础,本文还注意到,无论是在他的经学论著还是在他的史学论著中,都屡屡论及先秦法家。商鞅、韩非等人,《商君书》、《韩非子》等书,是他频繁引证的对象。在这里,一个疑问由此而生:在蒙文通先生的经史之学中,先秦法家到底呈现出一幅什么样的图景?一个从经学过渡到史学的学术大师,是如何看待先秦法家的?梳理蒙文通先生的相关著述及其他文献,可以看到蒙文通立足于经史的学术心镜所映照出来的先秦法家。

一、经学立场与史学立场

蒙文通对法家的阐释,既以他的经史之学为背景,同时也构成了他的经史之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因此,要理解蒙文通对法家的阐释,有必要首先理解蒙文通的经学立场与史学立场。

蒙文通早年受学于廖平,深受其影响。因而,要理解蒙文通的经学立场与史學立场,不能不回溯至廖平的经学。蒙文通说:“井研廖师,长于《春秋》,善说礼制,一屏琐末之事不屑究,而独探其大源,确定今古两学之辨,在乎所主制度之差,以《王制》为纲,而今文各家之说悉有统宗,以《周官》为纲,而古文各家莫不符同。”蒙文通:《井研廖师与汉代今古文学》,《蒙文通全集》第一卷,成都:巴蜀书社2015年,第288页。为了解释今古经学关于制度的形成,“廖师既明今古学之大纲,又进而剖析今古学之内容,则别今学为齐学、鲁学,此求今学本身不得安,从其里而思破之也”蒙文通:《井研廖师与汉代今古文学》,《蒙文通全集》第一卷第298页。。言下之意,从齐、鲁之异着眼,才是理解今文经学的要津。“于是廖师于今文一家之学立齐、鲁两派以处之。古文一家所据之经,奇说尤众,则别之为《周官》派、《左传》派、《国语》派、《孝经》派以处之。而总之曰今文为齐鲁之学,古文为燕(当作梁)赵之学。”蒙文通:《井研廖师与汉代今古文学》,《蒙文通全集》第一卷,第295页。

这种以地域划分今文经学的理路,深刻地影响了蒙文通的经学观。在1923年写成的《经学导言》一文中,蒙文通说:“既然今文、古文都不可信,那么经学应当如何去讲呢?”蒙文通:《经学导言》,《蒙文通全集》第一卷,第202页。蒙文通提供的方法,就是考察经学的地域性。在蒙文通看来,经学主要是鲁学、齐学与晋学,但是,三个地域的经学存在着重大差异。其中,“齐学、晋学虽是讲孔子的学问,却时时留着桓、文霸制的余迹,只有鲁学才是笃守王制的”。因此,“今天讲学的人,只要明得王、霸异制这个道理,使齐、鲁分流,经术里边许多纠葛便可一刀两段,比从前只守着两汉的今古讲学,真要了当直捷得多了”蒙文通:《经学导言》,《蒙文通全集》第一卷,第214页。。更具体地说,“我们看《乐记》、《书传》、《系辞》、《中庸》里边,很有些又精又纯的理论,这些都是六经的微言,都是因经以明道的,尤其是孟子发挥得透彻无遗。孟子是邹鲁的嫡派,他说的礼制都是和鲁学相发明的,《孟子》和《谷梁传》这两部书,真要算是鲁学的根本了”。只有“这派学问真才是邹鲁派学问的尽头处。孟子以后还有两个大儒,便于荀子、董子,荀子是三晋派的学问大家,董子又是齐派的大家,他们是齐、晋派里面讲孔学的特出者,但是于道之大源不免见得不很明白,便也是齐、晋两派不及邹鲁嫡派的地方。汉人的今文学是齐派占势力,古文学是晋派占势力,孔学的真义自然是表现不出来的了”蒙文通:《经学导言》,《蒙文通全集》第一卷,第221222页。。

立足于这种地域性的经学立场,蒙文通进一步表达了地域性的史学立场。他说:“儒家六经所陈,究皆鲁人之说耳。盖鲁人宿敦礼义,故说汤、武俱为圣智;晋人宿崇功利,故说舜、禹皆同篡窃;楚人宿好鬼神,故称虞、夏极其灵怪。三方所称述之史说不同,盖即源于其思想之异。《古史甄微》备言太古民族显有三系之分,其分布之地域不同,其生活与文化亦异。六经、《汲冢书》、《山海经》,三者称道古事各判,其即本于三系民族传说之史固各不同耶?”蒙文通:《古史甄微》,《蒙文通全集》第三卷,第56页。所谓三系民族,就是《古史甄微》分别论述的江汉民族、河洛民族与海岱民族。这就是民族起源的三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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