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大猫

朱孝才

太阳偏西时分,绿皮车在成都北郊龙潭寺小站停下来,川西坝子平平展展一望无垠。

我手里捏着一张字条,写了长串的地址:成都市西门外茶店子营门口互利西一村54号成都市公安局刑警大队警犬队。天黑前我要赶到那儿报到,学做一个警犬训导员。那年我十七岁,刚从省警校毕业,分在下川东的万县公安局刑警队。

这一带是都江堰灌区,田畴阡陌,稻麦葱茏。走出三五里路,周遭还是沃野一片,见不着一处像样的建筑。找人问路,有人指一片蓊蓊郁郁的苗圃,讥诮说:“‘狗公馆’呀?穿过这片林子,听得见狗叫声你就到了。”

“狗公馆?!”我哑然失笑。

西爿天晚霞烧得正红,小路两旁是成排的夹竹桃,花骨朵好红好艳,叶子翠绿闪着糖稀般的光晕。走着走着,我隐隐听到附近的花树间有响声,很像是啥东西碎碎地踩着枯叶,发出一串细密的嚓嚓声。虽不是荒山野岭,但也足以让我警觉,而且那响声和我同向,徐走徐停。

判断不了暗处的情况,我紧走几步来到一片开阔地。这儿长着一大片低矮的鸢尾,青铜短剑一般的绿叶和含苞待放的花蕾涟漪般向灌渠那边荡漾开去。层层绿波间,我的斜前方,夕阳余晖下突兀地闪出一个炫目的魅影,一道精美绝伦的剪影。那是我平生见过的最美最摄人心魄的景象。

大猫!我心里脱口而出。因为它实在是颠覆了我见过的所有狗的形象。

它站在鸢尾与灌渠堤坎的平行线上,微微倾斜的背脊顺着遥远的亮堂堂的天际线划出一弯美妙的金色弧线,饱满高昂的脑袋稍稍转向落日方向,一对直立如剑鞘的耳朵轻轻颤动,毛发丰厚的大尾巴佩刀一样垂挎在身后。

晚风吹拂,天幕熹微,大猫如神兽天马,我瞠目结舌。

愣怔一阵,我向大猫走去。相隔十来步开外,我不敢近前了。我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大猫慢慢把头转过来,翕翕黝黑温润的鼻翼,斜刺的虎须微微颤了颤,看似慵懒地瞥了我一眼。那是一对明亮的杏眼,镶嵌在宽阔的头面上,带着一丝疑惑和警觉,高傲而从容。

只这惊鸿一瞥,我挪不开眼了。

我分明又从大猫的眼神中看到了它的一丝不安。因为它很快便把目光转向了它的左前方,还低吼着龇了龇牙,露出几颗白森森的尖牙。那是养过猫狗的人一眼能看出的乳牙。原来,眼前这个体态庞大的狗狗只是一头乳臭未干的大猫呀!这让我不得不仔细观察,判断大猫正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很快,大猫的窘境就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大猫的左前方是几丛刻意修剪成绣球状的鹅掌柴,那儿正横着一只精壮的黑狗,黑狗的眼眶上方各有一撮白毛。大凡这种叫“四眼儿”的土狗都很凶悍,遇着这样的狗最好绕道走。眼前的大猫迎着“四眼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没道理的呀?按理,这大猫虽然年幼,但毕竟有着对“四眼儿”碾压似的巨无霸身板,用不着搭理它的呀?我还在疑惑,答案有了。原来,“四眼儿”侧后方的鸢尾丛中,趴伏着四五只毛色各异、大小不一的土狗,一个个龇牙咧嘴,恶狠狠瞪着大猫。看样子,“四眼儿”是这个小团伙的头儿,它们不是第一次合伙打劫了。

“咬人的狗不叫!何况是一群!”我倒吸口凉气,担心起大猫来了。

大猫好像明白自己的危险,却没有十分恐惧,这从它放松的尾巴可以看出来。它的自信来自于它高大的身躯,来自它的高傲,相信也来自我的出现。它看我一眼后再没看我,或者说它相信我对它没有威胁甚至还会出手帮它。它端坐下来,死死盯住“四眼儿”。“狼怕哈腰狗怕蹲”,大猫好像明白这个理儿。

但对手到底是一群坐地虎,大猫的傲慢终于让“四眼儿”失去了耐心,它率先向大猫冲了过来。接着,其他几条狗也狂吠着围向大猫。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猛虎还怕群狼”,我担心的事发生了。大猫虽然躲过“四眼儿”的正面扑咬,甚至还扭头狠狠咬了它后腿一口,但更多的狗迅速逼近,从四面八方扑向大猫,大猫很快左支右绌难以招架了。

我必须出手相助。

甩掉行李,我顺手捡起一块坚硬的石头冲了过去。擒贼擒王,我的目标是“四眼儿”。“铜头铁尾豆腐腰”,腰腹是狗的软肋。“四眼儿”被大猫咬了一口,正自个儿闪到圈子外调整。说时迟那时快,我几个箭步冲过去,抡起石头照“四眼儿”肚腹下一小块毛发稀少的地方狠狠砸去。“嘭”!“四眼儿”惨叫一声,颠起后脚撒腿就跑。其余狗愣了一下,呼一声从大猫身边散开,七零八落跟着“四眼儿”溜走了。

大猫并不追撵,它望望我,似有似无地摇了摇尾巴。

“嘿!大猫!你没事吧?”我向大猫打声招呼,近距离观察他。

大猫张嘴喘气,舌头从嘴角耷拉下来,血红的舌苔中央长着一块黑色的梅花形斑块。站立半晌,它蜷下身子,扭头去舔舐后腿。它的右后腿靠爪子的地方正在流血,一定是混战中让“四眼儿”的尖牙给剐伤了。这时我看到,它的爪子上方有一个鹰爪般锋利的狼爪,耳朵上有一串阿拉伯数字。

“你有耳号?是狗公馆的狗吗?”我问大猫,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人话。

大猫没有搭理我,只顾埋头清理伤口,清理完伤口又清理毛发。它的毛发上黏着好多蒼耳子和鬼针,这是野外常见的两种带钩刺的草籽,衣服一旦沾上很难摘除,何况毛发。于是,它舔也不是,啃也不是,总不得法。我爱怜一笑,也没想那么多,伸手过去想帮它摘一下。哪想,手才刚刚搭上它背脊,它便神经质般地往旁边一跳,眼色也有些愠怒了。

“好吧,大猫!算我多事。”我好没趣,举举双手说。

西边,血红的夕阳已经挨到地平线,凉凉的地气开始升腾,时间不早了。“嘿!我得找狗公馆去了,你跟我一块儿走吗?”我捡起行李,打趣道。

大猫还是没搭理我,只望空中吸溜几下鼻子,好像是在寻找方向一样。“看来我们不是同路人了。”我嘀咕一声,抬脚往灌渠方向走。走着走着,那细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仄脸一望,大猫隔着几行鸢尾拖后一点儿跟着我。我暗自好笑。这家伙,到底还是想有个伴儿呢。

这么想着,我停下脚步,讥诮道:“大猫,你饿不?我可是饿了呢。”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撕开糖纸往嘴里丢了一颗,还故意嘶嘶作响,做出甜丝丝的样子。

大猫认真看我一眼,眼神柔和了好多。

我剥开一颗糖,朝它扔去。大猫望望我,低头嗅嗅奶糖。它并不舔吃,却也不挪步。我抿嘴一笑假装往前走,偷偷斜眼看大猫。大猫叼起糖块咀嚼起来,糖块粘住了它的大牙,它的两腮奇怪地扭曲着,上下牙夸张地磕巴着。我忍俊不禁,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我和大猫就这么走走停停走出鸢尾地,前方响起一阵粗声大气的狗叫声,一个围了围墙的灰色院落出现在灌渠对面。狗公馆到了。

“嘿!大猫!我到地方了。你呢?”我转头和大猫说话,它却身形一晃不见了。消失的地方有一排高标挺拔的棕榈树,疏疏朗朗的叶子哗哗响着。

我自嘲一笑,径直走向狗公馆。待要推门,一个套着白大褂的年轻警察闪了出来。白大褂长得白白净净,一脸嫩相。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用成都话问道:“万县来的?小朱?像个娃娃嘛!”

我没睬他。探头望望空荡荡的院子,纳闷道:“怎么没人呀?”

“我不是人吗?我叫任丹,昆明基地派来的教官兼兽医,你该叫我任老师的。”任丹边说边让门。

进门是一块宽大的砖坪小院,我的出现惹来犬舍那边一浪高过一浪的狗叫声,还是没见着一个人。任丹闷头走路,一声不吭。我得找点儿话说,不能让他真把我当娃娃看了。这么想着,我便装老练似的问:“你们遇上啥事了吗?一个人不见的。”

任丹斜我一眼,样子怪怪的。不过,他的话匣子倒是打开了。

不久前,公安部派出一个由国内顶级警犬专家组成的选犬小组,带着财政部特批的外汇马克去联邦德国(西德,当时两德尚未合并)选购德国牧羊犬。成都警犬队作为四川警犬的种子部队也分到了一头。四川警犬隶属公安部昆明警犬基地,对照基地警犬谱系,这头大洋犬属“海”字辈,警犬队给它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叫“海啸”。

海啸落地成都,问题也来了。这样一个宝贝疙瘩该分给哪个地区,成都警犬队不能做主,得等省公安厅发话。

省厅还没发话,海啸却失踪了。海啸为啥失踪?还和任丹扯上了关系。

原来,中国和西德远隔万里,气候、水土天差地别。这批德国牧羊犬虽然在西德打了各种各样的疫苗,可一到中国,各种各样的病还是找上门来了,而且净是些中国兽医很少见过的稀奇古怪的病,犬瘟热、犬细小病毒啥的。

“海啸成天价拉肚子,好在我们成都动物园有一个大熊猫抢救小组,依托他们的技术优势,药啊针的要啥拿啥,这不是问题。”说到这儿,任丹变得苦歪歪的了,“要命的是,别看海啸长得人高马大,可这家伙怕打针,一打一哆嗦。针打多了,它条件反射了,见我就跑。那天我不小心,没带上门,让它给跑了!”

大猫在我眼前一晃。我急忙问:“你是说海啸跑了,现在还没找着?”

“是啊!要找着了,我给你说这些干啥?”任丹反问我,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们找过它吗?”我还问。

“废话!周围上百里我们都找了个遍,就差要悬赏了。”任丹一脸沮丧,完全没了刚才的咄咄逼人。

“它说不定根本就没跑远呢?”我拿不准大猫就是海啸,迟疑着问。

任丹撇嘴说:“要不说你嫩毛头呢,我们这儿是狗公馆、警犬队!我们的狗就是找东西的,如果在跟前,会找不到?”

“嫩毛头”几个字我不爱听,便气鼓鼓问:“海啸长啥样?是不是后脚有根狼爪?是不是舌头上有块黑记,跟扑克牌上的梅花一样?”

“啊?你见过海啸?”任丹猛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使劲儿摇了摇,大声问,“你真见过?”

我一副轻松样儿点了点头。

任丹松开手,撒腿往草坪那边跑,边跑边喊:“胡老师!胡老师!这个小朱见过海啸!见过海啸呢!”

任丹这一叫不要紧,不知从哪里呼啦啦钻出一堆人把我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我在哪儿看到了海啸。一个个脸带艳羡,仿佛我是一个从来没握过钓鱼竿的人,一挥杆就钓了条金龙鱼一样。叽叽喳喳间,我灵光一闪,一个野心冒了出来。我决定先不搭腔,等胡老师来了再说。胡老师是四川警犬界的殿堂级人物,狗公馆事实上的当家人。

不一会儿,一个老者从人圈外走过来,大家都闪开了道。老者面庞黧黑红润,一头银发乱蓬蓬的,两只不大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很威严。他肯定是胡老师了。

“小朱,你见到海啸了?”胡老师和颜悦色问。

我点点头说:“我摸了它一把,还喂了它一颗大白兔的。”

旁边人都急了,嚷着让我带路要把海啸抓回来。追不上,可以带两只犬去。

“乱弹琴!海啸本来就吓着了,兴师动众只会跑得更远。再说,海啸要是受了伤,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向省厅交代?”胡老师一说,大家便不吭声了。

我突然说:“胡老师,我可以去把海啸带回来!”

大家都看我,没人相信我能做到。胡老师微笑着问:“你有把握?”

“我有个条件。”我答非所问。

“條件?啥条件说来听听。”胡老师像来了兴趣似的。

“我要带它!”我脖子一梗说。

话音未落,大家都哄笑起来。

胡老师没笑,拍拍我的肩膀说:“小朱,你遇着了海啸,说明你俩有缘分。你要能带回它,说明它服你!至于你能不能带它,我们当不了这个家。但我们可以向省厅建议,可以吗?”

我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点了点头。

转眼间天已黑尽,我又回到那片鸢尾地,手里拎着一套崭新的脖圈和牵引带,硬硬的散发着淡淡的皮革味儿。我兜里揣了坨拳头大的熟牛肉,用牛皮纸包着。胡老师给我这几样东西时说:“小朱,海啸刚满五个月,按人的年龄算也就十一二岁!它这么远到中国来不容易,你带不回来没关系,别让它跑得更远就好。”

我穿过砖坪走向大门,任丹和几个人在不远处讨论可不可以用麻醉枪的问题。我感觉他们的眼光始终贴在我的后背上,牛虻一样叮着。

天上月明星稀,鸢尾地洇着层层叠叠墨绿色的光晕,蟋蟀、青蛙浅唱低吟,那几棵高大的棕榈树上,几只夜归的乌鸦叫声粗嘎。我带了把手电筒,但没打开。大猫是在棕榈树下消失的,我看到那儿有一堆口径巨大的水泥管子。

读杰克·伦敦的《荒野的呼唤》,那只叫巴克的圣伯纳德犬被人从阳光普照的美国加州圣克拉拉谷绑架到冰天雪地的阿拉斯加代牙海滩,第一晚它就学会了在雪地里挖一个洞穴过夜。大猫会选择那些现成的管子睡上一觉的,我这么想。

我径直走向水泥管子。管子横七竖八码放着,齐腰高的管洞四通八达,迷宫一样。我的心咚咚直跳,感觉大猫就蜷伏在某一个洞子里,正盯着我看。兴许它一下子没认出我,我得告诉它,是我来了。

“嘿,大猫!是我!你在吗?我该改口叫你海啸吗?”我低声唤着。

没人应答。我靠近水泥管子,一边唠叨,一边探头,一个个地看。我还是没打电筒,我不想吓着大猫。

我只唠叨。我知道,狗的听觉好出人成千上万倍,大猫能听见。我感觉它就在附近,正一字一句听着呢。

“大猫,我知道你在附近,出来吧?别躲着我!我们好好谈谈,然后跟我一块儿回狗公馆去。你是德国牧羊犬,天生该是警犬,不是看家狗不是野狗。我知道你不习惯中国,可中国也不错呀,这儿是天府之国,是四川。对啦!你要是能乖乖出来,我就是你的主人,你跟着我会成为一只优秀的警犬!你能跟我回万县,那儿是川东,有三峡,有巴山,还有长江呢!”

絮絮叨叨间,水泥管子只剩最后一根。一直没有大猫的踪影,我有些急了,手忙脚乱凑过去,直接把头伸了进去。管道通透,一眼就望穿了,我还是下意识地吸溜了一下鼻子。我似乎闻到一丝温润的气息,带着毛腥的味道。我缩回脑袋,再重新伸进去闻了闻,却啥也没有了。我急忙打开手电筒照照,里面除了几缕松萝样的蜘蛛网啥也没有。

我颓坐到地上,强烈的挫败感让我不再絮叨,脑袋也不自觉地耷拉了下来。

正沮丧间,前方一个东西晃了晃,我揉揉眼定睛细看。棕榈树旁有一株稍稍矮壮一些的散尾葵,树旁有一个草垛样的东西,是它在晃动。此时,一弯新月正悬隐在乳白色的云翳中,仿佛一条荡漾在苍碧大海的小船,很快,薄云游过,月光从散尾葵鳞片般的树叶间泼洒下来。水银泻地一刹那,两点绿光从草垛上箭镞般射了过来。

是大猫!它端坐在一株干枯的散尾葵矮桩下,像非洲稀树草原金合欢树下一头腰身挺拔微微颔首的猎豹。

“大猫!”我呓语一句,死死盯住大猫,一步步向它走去。脚下的杂草、碎石和鸢尾叶时不时绊扫着我的双脚,我趔趔趄趄,眼睛始终一眨不眨。

我离大猫还有三五步远时,它站了起来,我趕紧站住。“嗨!大猫!”我挤起笑脸打招呼。

大猫一动不动。

我掏出牛肉扬了扬,柔声问:“你饿了吗?”

大猫卷卷舌头舔舔鼻镜,尾巴却纹丝不动。我注意到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的左手,我左手拎着脖圈和牵引带。

我抖抖脖圈,赔笑说:“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套你的!事实上,你要是不答应,我也套不了你。我刚到狗公馆,啥都不会,这玩意儿我还是第一次拿呢。”

大猫好像听明白我的话,眼睛不再盯着我左手。我腾出手,掰了一小块牛肉丢给它。大猫低头闻闻,把头甩到一边。我会意一笑,掏出一颗大白兔丢到它脚下。它回过头,毫不犹豫叼起来吃了。

“好你个大猫!你是怕我下药还是咋的?”我取笑一下大猫,把兜里几颗奶糖一股脑儿都丢给了它。

大猫吃完,水汪汪的杏眼认真看着我,我感觉时机到了。我拿起脖圈,俯身向它伸了过去。脖圈上几颗镀铜泡钉闪闪发亮,大小和大猫楔子般的头面刚刚合适,这是胡老师预先调适好的。脖圈离大猫越来越近,我的手颤抖起来,我渐渐感觉到大猫呼出的潮乎乎的热气,它却一个急转呼地跑开,转眼又没了踪影。

瞬间我如坐冰窖。我懊恼地将脖圈狠狠砸到地上,只差没踩上几脚。

过了一阵,我冷静下来,仔细察看大猫待过的地方。这儿是鸢尾地边界,高大的棕榈散尾葵挡住了太阳升起的东方,让喜爱阴冷潮湿的鸢尾更好地避开阳光直晒。大猫坐着的地方,散尾葵爪子一样的树根和倒伏的羽状树叶恰好搭成了一个遮风避雨的棚子。棚下的杂草枯叶平平展展,弯腰一摸,热乎乎的。

那是大猫的体温。一股暖流电流般从指尖传到我全身,凉风从我身后吹往水泥管方向,难怪我能在那儿闻到它的气息。我毕竟没有大猫那样灵敏的鼻子,我能闻见,这完全超出常人的正常感知了。

大猫啊大猫,你是属于我的!

这么想着,苗木深处响起一声长嚎。

“呜——呜——”

是大猫!它压根儿没走远。我急忙把手指伸进嘴里,长长地打了声呼哨。

“嘘儿——嘘儿——”

“呜——呜——”大猫回了声。

我急忙再回声呼哨。

“呜——呜——”“嘘儿——嘘儿——”嗥声、呼哨声在林草葳蕤的夜幕间穿行碰撞,我觉得大猫是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来的。

一会儿,大猫不再嗥叫,我坐到它睡过的地方躺了下去。劳累一天,我沉沉睡去。蒙眬中,一个温暖的身子依偎到我身边,带着鸢尾的芳香、青草的清香、豆麦的蕴香,还有潮乎乎的毛腥味儿。湿漉漉的鼻息喷在我脸上,痒痒的、甜甜的。

“大猫!”我喃喃着搂过海啸毛茸茸的脑袋。我没睁眼,生怕一睁眼,这会是美梦一场。

责任编辑/谢昕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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