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族抗战时期中国出版中心的转移接续

王兆辉 李廷勇

20世纪上半叶,上海成为南方地区乃至全国的文化出版中心,出版数量最高时占全国近九成。在此期间,北京作为中国传统社会长期的政治文化中心,南京作为国民政府的首都,与上海、广州及天津等地交相呼应,共同形成了辐射全国的出版局面。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北京、上海、南京等地的出版机构纷纷南迁西移。由此,中国的文化出版事业开始被迫有序地向大西南、大西北等区域进行战略转移接续,分别形成了以重庆为中心的抗战大后方出版事业、以延安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出版事业。

武汉:抗战早期的出版中心

在中国近代史上,武汉擎起辛亥革命的首义之旗,挥师第二次北伐战争,奠定中华民国统一全中国的崭新面貌。同时,武汉与上海一样,有着优越的水陆交通环境,商业、运输业较为发达,素有“东方芝加哥”的美誉。1938年,周恩来在演讲时评述:“武汉是中华民国的诞生地,是大革命北伐时代的最高峰,现在又是全中华民族抗战的中心。”

随着日军攻陷上海、南京等城市,国民政府党政军机关以及全国各界学者、文艺家、民主人士、新闻出版机构等纷纷迁至武汉。一时间,“到武汉去”成为抗战的社会共识。

据有关学者统计,当时从上海、南京、西安等地迁到武汉的出版机构多达48家,包括上海杂志公司、光明书局、新知书店、黎明书局、生活书店、儿童书局、读书出版社等;
在武汉创办或复刊的报刊有147家,影响较大的有《新华日报》《大公报》《扫荡报》《申报》《群众》周刊等。武汉因此成为全民族抗战早期全国的文化出版中心。

《新华日报》和《群众》周刊由中国共产党在武汉创办。1937年12月创办的《群众》周刊是中国共产党的机关理论报刊,1938年1月创办的《新华日报》是中国共产党在国统区公开发行的第一份报紙。两者在国统区奏响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战斗号角。博古在《新华日报》发刊词中说:“本报愿在争取民族生存独立的伟大的战斗中作一个鼓励前进的号角。为完成这个神圣的使命,本报愿为前方将士在浴血的苦斗中,一切可歌可泣的伟大的史迹之忠实的报道者记载者;
本报愿为一切受残暴的寇贼蹂躏践踏的同胞之痛苦的呼吁者描述者;
本报愿为后方民众支持抗战参加抗战之鼓动者倡导者。”

此时,国共合作的政策、一致抗战的主张,在武汉得到具体化落实。周恩来担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郭沫若任第三厅厅长,主管文化宣传工作。由此,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中华全国歌咏界抗敌协会、中华全国戏剧界抗敌协会等文艺界抗日统一战线纷纷成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在文化界得到较为全面的贯彻。

在中国共产党引领下,武汉的文化出版物多以抗战宣传、革命进步文献为主流,以至引起国民党的恐慌。国民党中央宣传部认为,“目前出版界已全数集中武汉,足以反映全国出版界面貌,有加以审查的必要”。在对武汉出版物的秘密调查报告中声称:“自抗战以来,坊间所售之应时书籍及刊物,审查结果,无论书籍与刊物,皆共党及左倾色彩占极大多数,尤以书籍为最,已超过总出版量二分之一以上……有加以严密注视和统制之必要。”从此,国民政府开始实施严密的战时图书杂志审查统制与文化专制政策。

全民族抗战进程中,国民党、共产党及广大人民群众都赋予了武汉特殊意义。周恩来、王明、博古联名撰文指出:“武汉是我国最后一个最大的政治、经济中心。”他们强调,“保卫武汉是整个第三期抗战问题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和中心环节”。

1938年,“保卫大武汉”口号一经发酵,迅速成为社会主旋律。国民政府的陈诚、薛岳、孙连仲等抗日名将组织军队在武汉外围鏖战日军。第三厅组织了形式多样、声势浩大的抗日救亡文化运动。《新华日报》发表“保卫大武汉”社论,《抗战文艺》编印“保卫大武汉专号”,《全民抗战》编印“保卫大武汉特刊”。文艺界关于“保卫大武汉”的木刻、歌曲、诗歌、图画、文论等更是数不胜数。“保卫大武汉”已成为国共两党与全国人民高度一致的社会共识。

从1937年“到武汉去”,到1938年“保卫大武汉”,武汉不仅是全民族抗战的第一面旗帜,也是战时全国文化出版的第一个中心城市。

一是出版文献的数量极大。如《全民抗战》创办不久,发行量就达到惊人的30万份。出版社发行的各种通俗读物,总发行量数以百万计,这在战时的一城一地十分罕见。

二是丛书是最显著特色。各个出版机构编印了“救亡文丛”“抗战丛书”“新知丛书”“新群丛书”“大时代丛书”“抗敌救国丛书”等丛书类别,多达50多种。

三是革命进步文献是最主要内容。出版有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斯大林的《列宁主义问题》、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朱德的《抗日游击战争》、周恩来和叶剑英的《怎样进行持久抗战》、罗瑞卿的《抗日军队中的政治工作》、彭雪枫的《游击队政治工作概论》、侯外庐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论》、吴黎平的 《社会主义史》等。这些红色文献能在国统区公开发行,是前所未有的,为大后方人民群众开展了一次史无前例的革命理论的思想洗礼。

重庆:抗战大后方的出版中心

随着抗日战争的持续,1937年11月,国民政府将重庆定为战时首都。重庆一跃成为国民政府的政治、军事、经济与文化中心,也是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远东战场的军事统帅部。特别是在武汉沦陷后,全国几乎所有政府机关,全国性的社会组织、文艺团体、科研院所,接近一半的高校以及知识分子陆续迁到重庆。

商务印书馆、开明书店、生活书店、中华书局、世界书局、正中书局、青年书店、大东书局、新知书店、文通书局等当时中国出版水平最高、质量最好、数量最多的一批出版机构迁至重庆或设分店。《新华日报》《中央日报》《大公报》《扫荡报》《益世报》《时事新报》《群众》周刊等报刊也齐聚山城。新创办的大型综合报社还有《新蜀报》《国民公报》《商务日报》《西南日报》《嘉陵江日报》等。重庆遂成为国统区暨抗战大后方的出版中心。

1942年至1943年间,国民政府发布对大后方出版图书的统计数据。从各区出版图书所占的比重来看,重庆、桂林、成都分列前三位,并有逐渐集中于重庆之势。其中,1942年重庆出版图书占大后方总数的33.3%,桂林占25.7%,成都占12.1%。至1943年上半年,重庆出版图书占全国出版总数比重增加到39.07%,而广西降为26.23%。截至1943年底,重庆共有书店149家,占全国总数的23.7%;
印刷厂225家,占全国总数的31.7%;
出版图书1642种,占全国总数的37.3%;
出版期刊250种,占全国总数的31.8%。

另据有关学者统计,重庆在全民族抗战的八年里,“出版书刊的单位共有644 家,出书8000余种,出期刊近2000种。其中,出版哲学、宗教、医学、文学、艺术等种类书籍6524种,占大后方图书出版总数的34.5%”。可以说,重庆地区出版事业整体上占到抗战大后方总量的三分之一,在大后方各地区出版图书、期刊、报纸及出版机构等各单项总量上则大多位居全国榜首。

抗日战争“一方面毁灭了一个有多年历史的文化中心,另一方面则建立了无数新兴的文化堡垒”。在抗战大后方,除重庆外,长沙、桂林、成都、贵阳、昆明、兰州、西安以及金华、丽水、永安、泰和、迪化(乌鲁木齐)等地,成为阶段性与区域性的出版中心,国统区整个战时文化出版呈现出“多点开花”的局面。

1937年之后,成都陆续新开的书业有120家,形成了名噪一时的成都第三条文化街。1941年,成都书店、印刷店数量多于重庆、桂林两地总和。成都有书店143家,远多于重庆的50家、桂林的31家;
有印刷店105家,多于重庆的35家、桂林的53家。1942年,湖南长沙、衡阳、邵阳、蓝田、常德等地共有书店435家,占大后方总数的33.9%,远超重庆的145家、成都的112家,位列全国第一;
印刷店454家,占大后方总数的34.6%,超过重庆的131家、成都的106家,名列榜首。

全民族抗战时期,桂林被誉为“抗战文化城”,集中了全国三分之一的知识分子,是抗战大后方最重要的出版中心之一。著名出版家赵家璧认为,抗战期间,80%的图书都由桂林出产供给。在桂林,中国共产党的宣传主导性甚至超过了国民党的力量,成为“国民党统治下大后方的唯一抗日文化中心”。《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列宁选集》《论持久战》《辩证法唯物论入门》等革命书籍在桂林图书出版中占有重要地位。时人评述:“桂林的‘文化城,既与重庆的‘政治城、贵阳的‘交通城、昆明的‘商业城等量齐观,而称为今日中国四大名城。”魏华龄在《抗战时期桂林的出版事业》中指出:“整个抗日战争时期,据不完全统计,桂林先后有各类书店和出版社共200 余家……据1943年7月的统计,桂林已有大小印刷厂109家……抗战期间桂林出版了200多种杂志……发行的网线也遍及全国。”以至于有学者认为,“在抗战期间,桂林是大后方的一个文化城。若从某种意义来说,桂林在抗战文化中所起的作用甚至超过重庆”。直到1944年11月桂林沦陷,辉煌一时的出版事业才戛然而止。

此外,偏隅贵阳的文通书局也在抗战大后方出版事业中占有一席之地。文通书局不仅在贵州地区首屈一指,还分别在重庆、成都、昆明等地设立分局,一度发展成为与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世界书局、正中书局等比肩的全国七大书局之一。

全民族抗战时期,我国出版中心向内陆地区迁移延伸,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西南、西北原有的文化出版空白,助推了当地的文化传播,也成就了我国出版事业薪火相传的多元化格局。

延安:抗日根据地的出版中心

全民族抗战时期,延安不仅是中共中央与中国人民的革命圣地,也是抗日根据地及解放区的政治、军事指挥中心,是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的文化出版中心。

延安时期,中共中央多次发出指示,要求全党各级机关都应建立发行部门,加强思想政治与宣传出版工作。中共中央在《关于宣传教育工作的指示》中明确指示:“党委与宣传部均应以编辑、出版、发行报纸作为自己的中心任务,各中央局、中央分局、区党委、省委应用各种方法建立自己的印刷所。”同时,中共中央要求,各级党委要“坚持公开宣传马列主义,出版翻译各种马列主义刊物与书籍,组织各种社会科学的研究会与读书会等”。张闻天为中共中央起草的《关于发展文化运动的指示》中强调:“每一较大的根据地应开办一个完全的印刷厂,已有印刷厂的要求力求完善与扩充。要把一个印刷厂的建设看得比建设一万几万军队还重要。要注意组织报纸、刊物、书籍的发行工作,要有专门的运输机关与运输掩护部队,要把运输文化食粮看得比运输被服弹药还重要。”

1937年初,中共中央党报委员会在延安成立,成员有张闻天、周恩来等人,对外称解放社,是抗日根据地最高出版管理机构。4月,解放社创办《解放》周刊,由新华书局发行。7月,新华书局改称新华书店。当时,《解放》周刊、《新中华报》等报刊均由新华书店负责发行,延安的各种图书基本上也由新华书店出版。至1939年9月,新华书店在延安设立第一个门市部,实现自立门户、独立建制,并获毛泽东题字,开始走上独当一面的发展道路。从此,在中央出版发行部(1941年改称中央出版局)的直接领导下,新华书店在全国各个抗日根据地及解放区遍地开花,先后成立了晋西北新华书店、新华书店晋察冀分店、新华书店冀中支店、华北新华书店等。除新华书店外,延安主要出版机构还有新华通讯社、解放社出版社、光华书店、大众读物社和华北书店等。其他抗日根据地还有大众出版社、太岳书店、胶东联合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光明书店、西北抗敌书店等。

总体而言,抗日根据地的出版机构,基本都是在党的宣传部门直接领导下逐步建立起来的,旨在为人民群众的革命斗争服务。这一时期,形成了以延安为中心,以陕甘宁边区为基地,以新华书店为主干,辐射晋察冀边区、冀热辽边区、晋绥边区、冀鲁豫边区以及山东解放区、苏浙皖解放区、鄂豫皖解放区、广东解放区、湘赣解放区等全国19个解放区的出版发行体系,对重庆、桂林等国统区的出版事业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全民族抗战时期,抗日根据地共发行《解放》周刊、《新中华报》《解放日报》《边区群众报》《前线画报》《文艺突击》《共产党人》《中国妇女》《中国青年》等20多种报刊,编印“马恩丛书”“鲁艺丛书”“中国军事思想丛书”“青年救国丛书”“抗日战争丛书”“抗大政治文化教育丛书”等各类丛书,出版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文史哲、军事及各种文艺图书400多种。这些出版文献,种类看似不多,但经典作品比比皆是,发行版次与数量极大,影响广泛且深远。如歌曲《东方红》《游击队之歌》《黄河大合唱》,新歌剧《白毛女》,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史著《中国通史简编》《甲申三百年祭》等。

抗日根据地还诞生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第一个理论体系——毛泽东思想。这一时期,毛泽东撰写发表了《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实践论》《矛盾论》《论持久战》《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等众多名篇,指导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走向胜利,构建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标志着中国共产党理论建设走向成熟。

艾思奇在《抗战以来陕甘宁边区文化运动的成绩和特点》中记述:“边区每種出版物一般的印刷份数,起码是两千份,多的一般到一万二千份,这些份数,是极度地供不应求。”

抗日根据地及解放区的出版事业,宣传了党的方针政策,指引了革命的前进方向,哺育了新中国文化出版的人才资源,奠定了新中国文化宣传的理论基础,在中国近现代出版史上谱写了重要的历史篇章,具有重大的时代意义。

编辑/王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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