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用户到非雇佣数字劳动者——基于抖音APP用户的数字劳动研究

卢芙妮

(中国矿业大学(北京)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3)

数字劳动问题的研究,最早可追溯到加拿大传播学者达拉斯·斯麦兹(Dallas Walker Smythe)《传播: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盲点》。马克思主义文化分析存在过分关注媒体产品内容、忽视受众的研究 “盲点” 。西方马克思主义传播学者首要解决的问题应该是传媒产业在资本积累过程中的扮演角色、履行职能的问题,即 “大众传播体系对于其服务的资本发挥了哪些经济方面的作用,并尝试解释大众传播体系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再生产中的角色。”①DALLAS W.Smythe, “Communications:Blind spot of Western Marxism,” Journal of Canad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Theory,Vol. 1, No. 3,1974, pp. 1-27.而要解决这一问题就要明确大众传播产业生产何种产品以及广告商付款购买哪种商品的问题。而上述两个问题,一个被西方马克思主义传播学者忽视,成为 “盲点” ;
另一个则是信息、娱乐等表象回答。对此,达拉斯·斯麦兹破天荒地将 “传播和生产联系起来,将商业媒体受众的信息接收安置于劳动的范畴之中,提出了著名的受众商品论”②DALLAS W.Smythe, “Communications:Blind spot of Western Marxism,” Journal of Canad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Theory,Vol. 1, No. 3,1974, pp. 20.。作为大众传播产业生产的商品,受众即受众劳动力与受众注意力。大众媒介生产出受众并将其注意力贩卖给广告商,当受众开始关注广告时就产生了 “受众劳动” 现象。因此,受众劳动就是 “数字劳动” 的最早雏形。而 “数字劳动” 明确的概念界定则是由蒂齐亚纳·泰拉诺瓦(Taziana Terranova)在《免费劳动:为数字经济生产文化》中完成的。他借用意大利自治主义学派 “非物质劳动” 理论,首次提出 “数字劳动” 概念并将其纳入免费劳动这一更大的概念。同时,泰拉诺瓦时代互联网上的免费劳动已经表现出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普遍存在的劳动特征。因此,他试图将当时的数字经济与意大利自治主义学派马克思主义的 “社会工厂” 相联系,并以社会工厂中的 “非物质劳动” 解读当下的 “数字经济” 。最终将其界定为 “作为一种文化的知识性消费转化成为生产性行为, 其生产的互联网用户信息被作为商品售卖”①Taziana Terranova, “Free labour:Producing Culture for the Digital Economy,” Social Text,No. 2, pp.33-58.。克里斯蒂纳·福克斯创造性地将历史唯物主义运用到互联网资本运作情境中,发展了互联网时代的 “数字劳动” 理论。他认为, “数字劳动是涵盖数字媒介技术和内容的生产、流通与使用所牵涉的脑力与体力劳动”②Christian Fuchs,Digital Labor and Karl Marx,New and London :Routledge,2014,pp.351.。此外,国内对于数字劳动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对国外作品的译介,以及对具体案例的研究探析。

数字劳动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数字劳动既涵盖了传统雇佣形式下的有酬劳动,也囊括了非雇佣形式下的无酬劳动;
而狭义的数字劳动则指以移动设备和数字社会化媒体为终端的数据处理与数字信息劳动范式。而文章讨论的正是广义数字劳动下的非雇佣无酬数字劳动。根据第50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 “截至2022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为10.51亿,短视频用户规模为9.62亿,占网民整体的91.5%”③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50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http://www.cnnic.net.cn/NMediaFile/2022/0926/MAIN1664183425619U2MS433V3V.pdf。。据《2021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显示, “短视频人均单日使用时长超过两小时”④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2021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http://www.cnsa.cn/attach/0/21122713 51275360.pdf。。因此,文章以当前头部短视频平台抖音APP为案例,通过梳理抖音APP用户被异化为非雇佣数字劳动者的过程,进而揭示短视频社交媒介的技术权力隐喻。

抖音APP用户从事的非雇佣数字劳动不同于传统的雇佣劳动,无酬代替有酬、自驱性代替强制性成为其突出特点。在劳动过程中,用户无需第三方的监督、强制而是主动地进行劳动;
用户在此过程中不会感到不幸,相反其精神上会获得愉悦感和满足感;
当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停止后,用户不会像逃避瘟疫一样逃避劳动,相反他们会因停止劳动产生不满。对造成上述情况的原因进行探究,要从主观与客观两个维度出发。

(一)客观因素

抖音APP的广泛使用离不开数字信息技术对短视频产业的赋能以及智能终端在社会生活中的广泛应用,当然抖音APP自身的竞争力也不容忽视。

1.数字信息技术的赋能

20世纪90年代诞生的Web(World Wide Web),为人类突破时空限制进行信息交流共享的愿望搭建了技术平台,全球计算机用户都可以通过Web实现跨地区式的交流互动,进而达到全球信息共享的愿景。而如今以大数据、物联网、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技术为标志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帮助抖音APP运营商实现了各种终端的完美兼容以及反馈数据与数据开发与利用的即时性。基于此,满足了用户可随时随地进行线上记录与分享的功能要求。

2.智能移动终端融入社会生活

媒介作为我们延伸的器官或感官有着帮助我们了解彼岸世界的功能。然而,随着物联网、大数据以及云计算等数字信息技术的应用,媒介已不再只是人的延伸,它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方式与规模嵌入每位普通民众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成为我们身体机能的一部分。越来越多的普通民众被信息技术赋能的产业链所吸纳,仿佛一切都必须与数字化接轨。吃饭结账时 “扫一扫” 的移动支付、地铁上手机端办公处理事务的人亦或是功能性APP的忠实使用者等都足以证明,数字生活已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的人更是随处可见。智能移动端以一种隐蔽的方式融入我们的社会生活,我们更是以一种不自知的高度依赖性成为它们的附庸者。

3.抖音APP自身的竞争力

抖音APP自身突出的竞争力主要是有鲜明的软件特征,即自抖音APP上线以来,就突出APP可选择歌曲作为拍摄音乐形成自己作品的特点,也就是音乐创意短视频社交软件。此外,碎片化时间的优势和对用户相对低门槛的要求也是其自身的突出特征;
提升国民度的营销方式,与央视春节联欢晚会、热门综艺的合作使其名利双收、迅速出圈;
功能定位的错位优势,在抖音APP之前,短视频APP的头部地位则是由快手APP占据,不同于快手APP的乡村路线,抖音APP将自身用户定位至一二线城市,同时,还将 “记录美好生活” 作为自身的态度展现;
定位准确、营销模式多样为其快速提升国民度开辟了捷径,成熟的技术、完备的平台则为其稳定的发展解决了后顾之忧。抖音APP自身能完美兼容各种终端、前端算法的成熟技术以及人性化智能化代码的落地等也一度成为其脱颖而出的制胜法宝。以上因素的共同作用使得抖音APP最终占据了短视频社交媒介市场的半壁江山,成为用户休闲娱乐的首选。

(二)主观因素

用户主动使用数字平台并积极参与互动,是数字平台免费获取用户这一非雇佣数字劳动者无酬数字劳动成果的必要前提。按照使用与满足理论,受众不会随意下载任意一媒介使用,使用是内需驱动的结果。因此,在自身某种需要的刺激下,人们会主动寻求相对应的媒介使用,从而达到满足需求的目的。数字平台在洞悉用户的这一心理后便向用户提供看似免费满足其使用需求的服务,实则获得地理位置、使用痕迹等数据访问权利,进而通过大数据算法延长使用时间以此实现挤压同类软件使用时间、拓宽市场的目的。在此过程中,加强用户黏性,使用户对数字平台产生依赖进而 “上瘾” 成为数字平台最重要的议题。数字平台的终极目标则是实现用户主动甘愿进行无酬数字劳动,进而成为数字平台的非雇佣数字劳动者。

1.社交表达的需求

“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①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35页。人只有在社会关系中才能实现自身生存与发展。在数字信息时代,社交媒介成为了建立人与人关系的重要平台。因此,一方面,随着周边众多同伴开始使用同一数字平台,数字平台的热门内容也演变为线下日常交流的首选话题,甚至部分用户通过数字平台突破了物理距离的束缚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实现交友圈的扩大等这些新现象会驱使更多民众进行效仿跟随,以免因与该群体的行为特征格格不入而遭到排斥或孤立。另一方面,在现实生活中难以找到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伙伴,也会利用抖音APP的社交属性到虚拟世界寻找认同感与归属感。抖音APP用户只需通过跟随平台内部已设定好的自我表露机制的引导进行操作,例如评论等,在大数据算法分析和用户信息数据被访问的支持下,抖音平台便会向用户推荐现实生活中物理距离相近或是你可能认识的人,在此过程中,用户的社交圈从现实到虚拟再到现实,形成了完整的闭环圈层,越来越多与自己价值取向相近的人进入了同一个社交圈,用户建立社会关系的需求得到满足。

表达的目的是传播与交际,是为获得身份认同感。在大众传播时代,受众虽然可以对信息进行选择性接收,但仍不能自己生产信息进行传播,获得他人的认同更是不可能实现,传播者与接收者仍是严格等级制的二元对立。而抖音APP则为用户提供了一个表达自己的平台。平台鼓励用户参与当下热门事件的讨论互动,并预设出一套完整成熟的评定机制,迅速甄别出流量最大的观点并进行推送,使普通人的观点也可以聚焦舆论、广泛传播。这就给予那些拥有强烈表达欲望却缺少平台的普通民众一个展示舞台。抖音APP先是营造一种即使是平凡人的普通生活也值得记录的平台氛围,进而将个性化的记录表达作为一种价值引导,最后设置如点赞、私信等行之有效的鼓励用户进行自我表达的机制。在以上因素不断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最终实现了用户记录表达习惯的养成。

2.认知与娱乐的需求

“Moon和Kim两位学者在一研究中提出‘感知娱乐性’,即随着互联网的快速发展与普及,用户对于娱乐的需求越来越高,行动力也越来越强。”②闫泽茹:《 “抖音” 趣缘群体使用行为研究》,硕士学位论文,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18年,第21页。抖音APP凭借智能手机与无线网的普及在众多娱乐APP中脱颖而出、成为广大用户的首选。再加上其 “颜值即正义” 的滤镜美颜妆效、洗脑的BGM以及紧跟热点又有趣的话题挑战更是吸引了大量用户观看、创作。所谓认知需求,就是指在轻松愉悦的环境中,主体接收有用信息增强能力的需求。传统媒介不停歇地以文字、图片或二者相结合的方式向受众传播信息。然而抖音APP以一种更为直观形象的传播方式即视频来传播新信息。用户在一种更为愉悦的环境中接触新事物。总而言之,用户为能以轻松愉悦的方式接收更多的信息不断地使用抖音APP观看视频。

3.精神与物质的双重激励

快节奏、高强度的现代生活使人们在现实生活中越发的表演化,真正的自我被人设表演化的客我所取代。在抖音APP的视频拍摄中,用户可以使用夸张的妆效等释放长期表演客我带来的压力、表达真正的自我。而此类视频的观看者也能满足其了解现实生活中亲近人的真我的窥探欲,弥补一部分情感遗憾。因此,抖音APP逐步成为人们情感寄托的平台;
同时,用户可以通过观看其他用户分享的内容习得自己经验以外的技能。例如,已经求职成功的用户将自己面试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以及相对应的解决方案进行分享,而那些正在求职的用户就可以在极低成本或是没有物质付出的情况下观看这些内容并习得经验;
就物质激励而言,在数字媒体时代, “流量变现” 已不再是大众银屏上明星的专利,素人通过精心运营抖音账号最终实现阶层向上流动的故事不在少数。例如,美妆主播 “深夜徐老师” 、美食博主 “小紧张的虫虫” 等。对于这些已经拥有流量的网红用户来说,直播、接商业广告、与品牌合作等都成为用户获取经济利益的渠道。

抖音APP作为物联网、移动通信、算法等技术高度发展与融合后的产物,使其天然带有技术赋能式的基因特点。抖音APP因互联网万物互联的特性以及个人的社会性扩大其用户规模。数字技术的升级使抖音APP成为每一位普通民众个性化展示的舞台,素人在抖音APP滤镜等强大功能的支持下也可以享受聚焦式关注甚至去中心化的内容生产也已经实现。这似乎让每一位用户都拥有了更多的自主性,抖音APP也好似成为实现用户真正自由全面发展的不二之选,但在用户的实际使用过程中,上述的赋权都是具有短暂且欺骗的性质,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提高用户对抖音APP数字平台的粘度,进而达到用户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信息商品生产劳动,进而成为数字平台非雇佣数字劳动者。本文以用户身份转变的先后顺序为标准,把数字平台将 “用户” 异化为 “非雇佣数字劳动者” 的过程分为抖音APP对用户自助劳动的诱导、抖音APP对用户商品化的路径、用户非雇佣数字劳动者身份的最终转变三个阶段。

(一)抖音APP对用户自助劳动的诱导

在大众传媒时代,媒介对受众的了解是统计学层面的,换而言之,只不过是对受众碎片化信息的抽象性聚合,可能并不是真实的受众形象。且这一不尽真实的受众形象还是媒介付费得到的。抖音APP引导用户实现了自助劳动,用户通过个人信息、喜好倾向等的公开表露实现自主归类,进而完成平台的分布式众包工作。

1.抖音APP引导用户自助绘制 “自画像”

抖音APP以 “让更多的用户看到你” 实现平台中更多的可见性,即更多的点赞、关注等,为引诱用户在个人主页添加自己的真实信息或是个性化标签等进行自我展露。用户在将年龄、性别等真实信息上传抖音APP后,平台根据一系列大数据算法的筛查以及资本式的考量确定你的哪些内容可以增加可见性,更重要的是,平台会通过这些标签化的真实信息对你的喜好与需求进行预判。最终,在没有调配任何资源的情况下,抖音APP通过将用户主体信息分类的工作 “外包” 给用户自己完成,就得到了用户自己所描绘的真实的自画像。

2.抖音APP引导用户完成分布式众包工作

已经完成自我信息分类 “外包” 工作的用户将获得抖音APP为其私人订制的推送内容。用户在观看私人订制内容劳动的过程中同时,还要完成分布式的众包工作。一方面,用户要在观看的过程中要产生对喜欢的内容进行点赞、转发等劳动内容。同理,观看的过程中对不喜欢的内容也要进行不感兴趣的信息表露。抖音APP依托点赞等机制再一次免费得到用户自主反馈的更立体丰满的自画像。另一方面,用户在观看劳动的过程中也会对不合法、违背公序良俗的内容进行举报,为抖音APP提供免费的内容质检劳动。同时,抖音APP也会根据用户的反馈进一步修复当前的质检算法漏洞。至此,用户已在抖音APP引导下完成分布式众包工作,同时,抖音APP为后续增强用户黏性、延长劳动时间的需求奠定了数据信息基础。

3.抖音APP挖掘用户新的痛点需求

抖音APP在满足用户需求的同时更多是挖掘用户新的痛点需求。在用户使用过程中,抖音APP先是利用技术天然优势对其社交手势进行捕捉与分析,再将其与预先采集的用户数据相结合共同对用户个人画像建模分析,实现用户私人订制内容的菜单雏形;
而在具体推荐过程中,平台不间断精准推荐用户的喜爱内容,满足其需求的同时还会尝试拓宽用户的兴趣边界,为其制造新的需求,其本质是在挖掘用户新的痛点需求。将使用过同一信息产品的其他用户行为进行呈现,即 “喜欢该视频的用户还看过” 或 “该用户也喜欢此视频” 或是用户间的主动分享。

总而言之,抖音APP凭借算法和大数据的优势引导用户为平台自助绘制自画像,平台又通过自画像为用户编织起巨大的信息茧房,符合用户自画像特点的私人订制推送内容极大程度地提升了用户劳动的积极性,用户自愿延长劳动时间。用户在休闲娱乐的名义下为抖音APP进行着自画像绘制、自我信息分类以及修补数字平台质检规则的自助且无酬的劳动。

(二)抖音APP对用户商品化的路径

抖音APP留存大量用户的根本目的在于将其异化为非雇佣数字劳动者,而在这之前要先实现用户价值的精细化榨取,即对用户注意力、隐私数据以及情感的商品化。

1.抖音APP对用户注意力的商品化

平台经济的本质是流量经济或注意力经济。平台搭载信息技术将各要素线上化,先提供免费服务吸引用户流量,再通过广告商等入驻实现平台的价值增值。因此,实现用户流量盈利是各平台的终极目的。经过用户第一阶段的自助劳动,抖音APP已掌握用户的精准画像。因此,当用户面对个性化的精准推送时,其注意力资源一定会被该平台占据。此时,抖音APP将用户的注意力作为商品向广告商贩卖,一时之间,抖音APP成为企业宣传与广告投放的首选平台之一。

抖音APP设置开屏广告,即用户要在广告播放5秒之后才能选择跳过。广告商不仅获得了广大用户至少5秒的注意力,而且还实现了用户对该广告的集中观看;
此外,看似是用户休闲娱乐的抖音话题挑战赛,实质上则是贩卖非雇佣数字劳动者注意力的大型商场。平台与商家达成合作后共同号召用户积极参与进而达到提升品牌与产品知名度的目的。以上广告形式比起传统的网页广告、弹窗广告等只是在形式上有所变化,究其根本仍然是抖音APP对用户注意力的贩卖。

2.抖音APP对用户隐私数据的商品化

“产品从一个生产场所到另一个生产场所……还有完成的产品从生产领域到消费领域,产品只有完成这个运动,才是现成的消费品” 。①曹晋、文森特·莫斯可:《传播政治经济学与中国案例研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56-58页。从抖音APP对用户隐私数据商品化的逻辑出发,实现用户隐私信息 “位置运动” 的途径有两种,第一种是对非雇佣数字劳动者有意信息的获取。用户在注册账号时填写的真实信息,也就是用户进行自画像绘制时提交的信息。除此以外,平台以其提供的便利服务为诱饵,促使用户上传自身数据,如对抖音APP访问权限的开放以及《用户协议》的签署。第二种则是平台对用户无意信息的收集获取。抖音APP会对用户发布的照片或视频内容、对他人作品的评论与点赞等信息收入进自己的数据库。数字平台除将这些数据用于完善数据库、优化平台架构外,还会将其作为平台算法建模 “用户画像” 的原始数据,为扩大非雇佣数字劳动者规模以及有效延长非雇佣数字劳动者劳动时间提供灵活高效的策略。同时,抖音APP在用户观看广告的过程中获取信息。以Feed广告为例。

“feed” 一词本身既有名词性质 “……的饲料” 含义,也有动词性质 “提供(意见或信息)” 含义,这两种含义正好对应了用户隐私数据商品与抖音APP以及广告商的两种情况。用户与抖音APP是 “……的饲料” 的关系,用户在观看Feed广告过程中生产的偏好信息、浏览记录等数据都是抖音APP的 “饲料” 。抖音APP将这些信息记录在数据库后,选择对应的广告商进行贩卖;
用户隐私数据商品与投放Feed广告的广告商是 “提供(意见或信息)” 的关系,用户通过观看Feed广告后主动表露的信息,如屏蔽或点赞等劳动都向广告商提供(意见或信息),满足了广告商对受众进行筛选以提高营销有效性的需求。从这个层面上讲,数字平台已经成为品牌商的数据库、非雇佣劳动者的监控器,更为可怕的是,我们对于监视者却一无所知。总而言之,无论是用户主动向抖音APP上传信息或是用户无意暴露的信息,都已从私人领域传递到抖音APP的数据库中,数据也便具有了生产剩余价值的意义。

3.抖音APP对用户情感调度的商品化

大多数情况下,情感被认为是人的态度在生理上复杂的体验与评价,即是个体的一种心理活动或感受。但情感不只是主体对外部世界的评价与感受,它还是一种 “价值倾向,就是人们通过一定的外界对象满足自己需要的一种‘对待’方式、一种特殊的社会活动”①郭景萍:《情感社会学》,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第55页。。例如,在明星或网红直播间内疯狂下单的粉丝用户,粉丝们喜欢的情感一定要在他们的群体实践活动中得到满足。因此,情感是个体或是群体的非理性的心理感受,并且往往通过具体实践活动或是语言等表达出来。由于情感因素会在消费者的实践中起着催化剂的作用,一些商家便利用欲望、幸福、名利、快乐等积极情绪影响消费者的情感实践进而实现商业变现的诉求。

情感经济的实现更是离不开对消费者情感调度的商业化。抖音APP对用户情感调度的商业化是通过与入驻平台的网红与明星合作完成的。抖音APP凭借其庞大的用户基数以及完善的直播系统成为了网红、明星直播带货的不二之选。带货网红们的成功纵然与其主体的努力密不可分,但更多是因为直播间内粉丝的非雇佣数字劳动。从最初的观看、点赞、关注再到购买这一系列劳动背后的助推器就是情感认同, “情感劳动是一种生产或操控诸如轻松、愉快、满足、兴奋或激动等的劳动”②周延云、闫秀荣:《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数字化时代国外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6年,第48页。。而对于带货的网红而言,快速高效地使消费者产生诸如轻松、愉快等情绪是其盈利的关键。因此,带货博主初期通过镜头语言、配乐以及后期的包装动画等细节进行精致的 “表演” ,让广大观看者在情感认同的基础上产生情感共鸣,最终达到消费的目的。商品的使用价值已不再是重点,背后的符号价值以及消费行为本身产生的满足感才是更重要的。经过前期日复一日的表演与深入人心的人设支持,带货博主最终不仅赢得了他们的心理信任,还收获了他们的物质支持。

为平台赚得客观流量与数据的网红,商家会回馈其一定的报酬,尽管抖音APP对于这部分报酬的抽成比例并不合理。但是对于绝大多数平台的用户(当然也包括进行情绪表演的网红而言),在付出了大量休闲时间、情感和大量的金钱后却成为被商业化调度情感的商品,她们是数字平台获取超额利润的工具。因此,在这整个过程中,无论是进行 “表演” 的网红还是被商业化调度情感的用户,本质上都是被数字平台规训的对象,他们的共同劳动和付出让平台和广告商赚得盆满钵满。。

(三)非雇佣数字劳动者信息商品的生产

用户非雇佣数字劳动者身份的彻底转变是抖音APP诱导用户自助劳动以及对用户商品化的结果。抖音APP的一大创新点与独特性在于,平台大部分信息产品的生产来自于用户对抖音APP的使用。因此,抖音APP并不是拥有无限库存的运营商,而是用户生产信息商品的工厂。信息技术的更新迭代使得信息数据产品的价值不断升值。因此,抖音APP先是凭借其强大的算法推荐与内容私人订制留存下大量高质量的活跃用户,同时,依托点赞等自我表露机制实现对用户的商品化。最后抖音平台在信息数据变现本质的号召下,将平台定位为用户进行原创内容生产的工厂,以大数据、算法霸权等精细化榨取用户,实现平台的超额利润,用户则异化为生产信息产品的无酬劳动者。

根据用户生产的信息产品最终是否需要与其他生产环节联系可大致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已经是最终信息产品,可直接进行售卖;
另一种是传播工具,用于包装宣传其他商品以引导消费。

1.非雇佣数字劳动者生产已是最终商品的信息产品

首先,抖音APP通过自定义机制吸引用户进行信息产品生产。抖音APP通过开放劳动生产工具自定义机制鼓励用户进行信息产品生产。例如,用户可以自行调节滤镜、美颜等具体参数。在此过程中,抖音APP只需提供智能化的专业工具,用户就可以为其进行信息产品生产;
为引导用户生产高质量或具有创意性的信息产品,平台基于用户的虚荣、认同等心理因素设置了点赞、评论、转发的虚拟奖励机制。以点赞为例,用户将他人的点赞视为对自己的认同与赞赏。因此,为获得更多的点赞,用户在劳动过程中不仅会不断地改进劳动工具,更是会自驱式地提升劳动技能。例如,用户为获得稳定的拍摄画面就会购买专业支持工具,即三脚架等,为得到更好的视频效果也会学习后期剪辑等专业劳动技能。而这些需要付出大量时间、情感甚至金钱的复杂劳动仅是为获得抖音APP已提前设置好的虚拟奖励。抖音APP在没有付出任何物质奖励的前提下,就可以激励广大用户贡献更多的劳动时间以及一般智力。

其次,就突发事件信息的更新与传播速度而言,抖音APP已是拔得头筹。这主要源于抖音APP对用户 “公民记者” 职能的培养。抖音APP一开始就向用户灌输分享的商业意识形态,并致力于培养用户随手记录、立刻分享的习惯。抖音APP将复杂的脑力劳动分解为一定数量的小任务,通过极少的报酬或是流量等虚拟奖励机制将普通用户转化为公民记者。在遇到新闻事件后,用户会第一时间进行记录并上传。数字信息技术的进步使信息文化产品的复制与改良的劳动成本极低。抖音APP成本极低的数字信息的循环利用却为抖音APP带来了超额利润。并且在此过程中,抖音APP已将文化信息产品中用户的原创者名字痕迹尽数销毁,用户很难对自己的版权进行保护或是采取有效的反抗措施。

最后,任意一商品的完善与成熟都离不开市场调研与反馈,抖音APP也不例外。初期,抖音APP定时对用户进行线上问卷调查,有针对性地获取用户大量的产品反馈;
经过前期反馈意见的落实,抖音APP各方面都逐渐完善。抖音APP后台可对用户评论进行精准采集与分析,获取反馈的方式更为高效便捷。这一模式让抖音APP以极少的投入获取了大批量真实的信息反馈,从而极大节省了成本支出。

2.用户生产作为传播工具的信息产品

随着抖音APP算法架构与后台大数据分析处理机制的日渐完善,大量用户会不可避免地被裹胁进入广告的生产与传播环节。一方面,抖音APP会将用户的注意力数据、隐私数据贩卖给广告商。广告商针对用户观看时间以及交易记录等进行分析后,将其中吸引用户的特殊元素一般化后展开普遍性的推广使用;
另一方面,广告商利用抖音APP用户的观看、转发等劳动拓展传播受众并提高营销的有效性。抖音APP用户以 “好物分享” 为主题进行作品拍摄或是对于某商品进行开箱测评等,本质上就是广告的生产者与传播者。普通用户通过真实消费后的 “好物分享” 或是评论等形式生产的广告会更容易被受众接受并认同,受众会认为普通用户这样的产品推荐者比起那些被给予高额报酬的代言明星等更具有可信度。最终,广告商在没有付出更多成本的前提下就扩大了受众并提升了口碑,而用户通过生产与传播创造的价值就被平台与广告商瓜分。

总而言之,抖音APP运营商主要是负责支撑数字平台的整体运行,而最核心的内容生产以及价值生产俨然是交给了用户,用户已转变为抖音APP的非雇佣数字劳动者。

不似古代通过示众的酷刑以威慑民众的君主权力,也有别于文明时代通过规则和制度建立范畴运作权力。抖音APP技术权力,是一种被精准量化的数据强制力。抖音APP先是建构一套完整体系,在为用户提供便利性的同时也增强对其的监督控制,即在增强用户对抖音APP的使用频率与信任度的基础上,加剧对其的支配与统治,最终将其规训为非雇佣数字劳动者。

(一)抖音APP技术权力对数字劳动产品的占有

平台经济背景下,人们的社会亲近性与物理临近性之间越来越脱节。与传统机器大工业生产时代不同,数字经济中传统的 “固定雇佣关系” 已不再是必然结果,那些与我们有着社会亲密关系的人不必与我们在物理距离上也是临近的。一方面,由于当今的数字化经济生产大都无需固定厂房、大型机器设备、物质生产资料、严苛的工作时间制度等固定性与物质性条件,这些都让具有对未来具有极度不确定性的非雇佣关系广泛存在;
另一方面,数字经济生产的对象已不再是只有物理属性的商品,而是成为具有非物质化特征的数字商品,以 “数据” 最具有代表性。在非物质化商品的生产过程中,劳动者创造价值的活劳动被智能化的生产设备所掩盖,数字化工厂等渐渐取代了劳动者的主体劳动地位。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联系也被迫减弱,数字用户在抖音APP这一社交媒介上传的视频内容如果获得广泛的关注,抖音数字平台就会立马让其数据算法工程师编写 “拍同款” 的代码上架抖音APP,但编辑这些代码的数字劳动者以及最先拍摄这种创意视频内容的非雇佣数字劳动者都不会被署名,这些数字劳动者都被迫让渡了自己的版权。

(二)抖音APP技术权力对用户主体性的驯化

“只有在肉体既具有生产能力又被驯服时,它才能变成一种有用的力量。”①福柯:《规训与惩罚》(修订译本),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2年,第27页。与商品经济时代不同,抖音APP用户是 “自愿且享受着” 劳动过程的,抖音APP技术权力对用户主体性的驯化也更为隐蔽。在非雇佣数字劳动者的整个劳动过程中,她们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劳动是一种无偿劳动,甚至在技术乐观主义、技术赋权思想的引导下丧失对技术的警惕,逐步沉迷其中,甚者更是 “上瘾中毒、无法自拔” 。在数字信息的裹挟下低头族已变为赛博人,工作与休闲的界限不知不觉中被模糊、 “自由意识” 被虚化,甚至所谓的休闲娱乐时间都已转化成工作劳动时间。这时,数字用户自画像信息已被平台精准掌握的用户,面对私人定制的精准推送,其注意力资源就会被此平台占据。而用户的精神世界不断地被让其感到满足或愉悦情绪的信息产品充斥的结果就是陷入无意识的狂欢中。长期信息茧房式的精准推送为用户群体制造了一个个信息孤岛,信息孤岛上的用户对客观世界的辨别能力以及对自身认知的判断能力也日渐下降。

(三)抖音APP技术权力对用户生产过程的操练

对于数据的追求是平台经济中技术生产功能的核心特征。数字平台先是凭借技术优势模糊工作与休闲娱乐的界限,再向人们的生产生活领域全面入侵,这就使得大量的数字活动变成数字平台的非雇佣数字劳动。除去那些被数字平台雇佣的专业数字劳动者,数字用户的日常使用活动也被纳入数据生产的体系中。数字平台以《隐私条款》《用户协议》等要想使用数字平台就必须同意的不平等条款为工具,获取了大量数字用户的隐私数据、社会关系数据以及生产内容和交易数据,再将这些一般数据贩卖给广告商,这是非雇佣数字劳动者对数字平台的第一次价值创造;
广告商在将这些原始数据二次标记后,再向各具特色的用户群有针对性地投放广告,达到用户有效集中观看的效果。以兴趣为导向的用户在使用抖音APP的过程中,数字平台向其推送的私人订制内容都与他们使用需求相匹配,通过社群营销的隐形广告不易被察觉、而显而易见的视频广告中的商品恰巧又是用户需要的。数字平台通过大数据为每一位用户都量身定制了专属信息茧房,每一位用户都难以停下为平台生产价值的消费劳动。

劳动本应该是人们自觉自愿的活动。所谓 “自觉自愿” 就是人在劳动的过程中不受他人的支配且能够感觉到幸福愉悦,但结合今天的实际来看,短视频社交平台运用信息技术手段打造了一个 “娱乐至死” 的工厂牢笼。平台通过信息技术与大数据实现对广大非雇佣数字劳动者持续性、全方位的监测,他们在进行数字劳动的过程中所留下的数据越来越成为数字资本平台竞相争夺的 “生产资料” ,而他们对于自己 “被商品化” 、帮助数字平台实现价值增值的这一事实毫不知情,并将其视为自主选择、休闲娱乐的体现。当下的普通民众在使用媒介的过程中已沉溺于其娱乐性与便利性,亟待一种反思、警醒的态度,这也是本研究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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