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剪不断

眼前这人,是听得懂她弦上之音之人,亦愿以真心待她,如此,足矣。

莫  思

作者简介

莫思取的是不要思考的意思,是對本人时常思考过度的自我规劝。

其实并不擅长写故事,通常是因为有某种幽微的心绪想要表达,才会试图借故事这个载体表现出来。这样的习惯或许注定了我不会是一个天马行空的storyteller。但或许那份心绪还是能够触动某些情肠,引发一些共鸣,对我来说,这已很足够。

由衷的写作让我觉得快乐。我始终觉得写作最重要的是自己感觉完整。按照你自己的方式如实地表达自己,自然会有一些人接收你的信号,懂得你。读者是敏锐的、有分辨力的,他们一眼识破矫饰,也不会辜负每一份真诚。

编者按

水云轩来了一位贵宾,气度不凡、出手阔绰,说是来水云轩为了寻访一位故人,大家都纷纷猜测,这位风度翩翩的贵宾所寻故人到底是谁……

故事前面铺垫有些许长,但耐心品读到最后,你会发现这是一个很感人的故事。男主因家人含冤而死,正处于哀莫大于心死之际,女主的鼓励之言与一饭之恩让他重新看到生的希望,重新振作,最终为家人平冤昭雪之后,他便驱驰行至金陵,寻当年雨夜之中那位从未忘怀的姑娘,或许这不仅是为了报恩,更是为自己的一见钟情。

故事中的男主是幸运的,在冰炭交煎之时,遇见了所爱之人并看到了生的希望。现下不会再有像故事中一样家族含冤的事情发现。但在生活中,或许你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小挫折和小磨难,爱情就先不奢望了,愿每一个在人生遭遇低谷之时,都能遇到那个给你醍醐灌顶之人。

楚馆秦楼,莺梭织柳。

水云轩飘出袅袅琴音,如云蒸霞蔚。今日座上贵客气度不凡,出手更是大方?,席间谈笑风生,孙馆长面上笑容正如晚秋的一丛菊花,等也等不住地怒放。

白香山的琴声极美,旧时规矩,若要白香山作陪,必得以琴音为主角,叨陪末座,沦为伴奏这等失格之事,白香山向来婉拒。?今日肯来,不过因为还欠着孙馆长一份人情。如此琴韵中夹杂市井言语,真不啻一种侮辱。

不过今日座上客人倒不俗,清新俊逸,君子如玉。便是不懂琴也不算辱没了。白香山席间听得,这位大人是来此寻访一位故人的旧踪迹。

这倒有趣,这位风度翩翩的大人竟有故人在此地,真叫人大跌眼镜。

白香山莞尔,转而便不甚在意席上主人间的谈话,一心弹琴。约摸一曲广陵散的时候过了,那位大人起身告辞,神情依旧是淡淡的,瞧不出事宜洽谈得如何。只是走过白香山面前时却微微笑了笑?,似是无心说了句,琴中似有姑苏钟声隐隐,亦有南山飞鸟澹澹,姑娘既是思归之心已起,又是何故耽留。

“哎呀,康大人说的什么话,老孙这么些年好吃好喝供着白姑娘,白姑娘怎么会想走呢!”?孙馆长迫不及待地如此喊了一句,自然,白香山早有离去的心思,劝住她颇费了孙馆长一番心思。孙馆长是太害怕康大人三言两语又鼓动了这点心思。

康大人却并无后续表示,大抵因为本来也不过随口一说,就大步迈出水云轩,径自去了。白香山略微讶异的留在堂中相送,素来不记事的脑子里对这位不知名字的康大人倒留了几分印象。

果然?事情未了,几日后康大人再次登门造访,便使随从挑来了厚礼。自然康大人玉树临风地立在庭中,等孙馆长亲自来迎。馆中琴师多为女子,窗扇后皆隐隐露出一双柔媚的眼睛——如此良人纵不可得,多瞧两眼总是不吃亏的。

白香山扶额失语,自然水云轩聚集天下琴师,其中不乏貌美多才的女子,被达官显贵看中纳作姬妾?之事亦时有发生。然而庭中那位康大人瞧着眼高于顶,只怕犯不上来此地挑姬妾,何况康大人清心寡欲的一副模样,便更不可能了。

这群女人啊,真是傻得可爱?。

白香山托腮叹气,若是从前,便不必忍受这些了。白香山不再是水云轩最好的琴师之后便被迫从小楼中搬出来,与人同吃同住。琴师素素是个好舍友,既不爱慕虚荣,待白香山也很好。只是因为家势潦倒?,上有老母卧病,下有胞弟败家势如破竹,故而生得十分吝啬,曾说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黄金白玉在侧,腰缠万贯家财。

自然列为四艺之一的琴在素素眼中不过是劳役的一种罢了。白香山每每不以为然却也无可奈何。

此刻素素亦是窗扇后那许多双眼睛中的一双。素素面容极淡却是美人,有如工笔轻描,留有许多余韵,眉目则如同氤氲在一片水雾之中,有深山烟雨之致。也许哪日真被哪家达官显贵看中,得偿所愿,亦未可知。白香山淡淡望着素素出神,却听得庭中传来孙馆长的声音,唤馆中琴师皆来拜见,说是康大人府中该添个好琴师了。

白香山抱琴走去春风亭中的路上便听得身边许多艳羡之声。艳羡的对象只怕便是白香山了。水云轩名义上最好的琴师早已更新换代,唯有同行的姑娘们清楚若真较量琴艺并无人及得上白香山。是以,成为康大人府上琴师的美事八九不离十会落在白香山头上。

四周窃窃私语不肯避着白香山,白香山摇头叹气。康大人懂琴不假,可就凭这点好处,还不至让白香山心甘情愿入得府去。碍于昔日恩情她不得踏出水云轩,可在水云轩她不过仍是笼中翠鸟罢了,虽不得自由,却还觉得自己是个活物,若真入了侯门,才真是化作屏风上不能动弹的死鸟了呢。至于旁人眼中的其他好处,诸如府中富贵等等,则更不在白香山的考虑之中。

若不选中白香山自然最好,若是选中了,便以自己并非水云轩最好的琴师为由推搪过去,反正名义上的确如此。白香山心中如此盘算着,便见春风亭风光秀丽,已遥遥在望。

然而春风亭中康大人甫一开口,白香山便知自己的算盘多余。因为康大人开口问的乃是水云轩有无十年资历的老琴师,此话旁人听来自然并无不妥,然而白香山记得,康大人曾说自己那位故人便是十年之前所遇的一位琴师。如此,康大人今日并非专程聘请琴师,不过仍是要寻那位阔别十年的故人罢了。

白香山自小在水云轩长大,算一算年岁,远不止十年。然而白香山知道了康大人的来意,便知道所谓十年资历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自己并非康大人要找的人,故而便未应答。

馆中十年资历的琴師们却相继应声,此后康大人又问了几个问题,白香山默然听着,心中猜测康大人那位故友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然而几番挑选下来,馆中已无符合条件的琴师,白香山看见康大人沉默下来,口中竟喃喃:“如此,金陵城的琴师都已问遍了,莫非她已不在金陵?”

素素立在白香山身侧,听得康大人这句呢喃便浑身轻轻颤抖起来。康大人仍不死心,复又望向馆中乌泱泱的一片琴师,向孙馆长轻声问道:“馆中当真没有其他琴师了么?”

孙馆长无奈摇头,琴师中却忽然传来一个温软的声音:“康大人,我便是你要找的琴师。”

琴师们纷纷讶异地回头,其中当属白香山最为震惊,因为这声音正是一直一声不响默然立在她身侧的素素发出的。

素素便是康大人要找的人?不,不可能。白香山微微摇头,康大人方才所问,素素已有许多条不符,此事馆中其余琴师未必知晓,日日与素素同寝同住的白香山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素素为何说谎,实在是容易猜的。素素不知康大人来此寻故友,只是一心想成为康大人府上琴师,从此做康大人锦衣玉食的座上客罢了。

如此,似乎也无法苛责她什么。

白香山没有拆穿,默然看着素素走到康大人面前,白香山看见康大人的手已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故人重逢,自然欢喜,可惜康大人却不知,这也是空欢喜一场。

白香山微微叹气,先馆中众位琴师一步离开了春风亭。

此后水云轩再无特别的事发生,不久之后果然听闻康大人将素素娶过了门。坊间一时为之震动,因素素是以琴师身份被挑进康大人府中的,坊间传言大多是日久生情云者,白香山知悉内情,自是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唯一的疑窦只在素素是如何瞒天过海,让康大人深信不疑她就是自己当年那位故友。

这一切都与白香山无关。白香山时年已二十四岁,不算年轻了。从十四岁那年成为水云轩最好的琴师到如今明珠暗投,白香山都并不觉得意外。水云轩多的是年轻貌美的琴师,一个老了自然有另一个顶上,所谓最好的琴师不过就是如此得来的一个名号。她说此生留在水云轩弹琴以报答孙馆长养育之恩,却只怕等不到她容颜老去馆中便已没有了她的一席之地。她又何愁此生不得自由,更不必艳羡别人得到了如意的人生。

话虽如此说,康大人府中倒好像的确还缺一位好琴师。美人在侧,白香山不过是抚琴助兴可有可无的那一个。孙馆长倒是说,是康大人点名要的她,这康大人虽然痴,倒是知道她的琴声难得。

白香山出入康大人府中,少不得与素素碰面。素素知道当日在场之人当中唯有白香山知道自己撒谎,也唯有白香山对自己有恩,因此并不避她。素素是康大人明媒正娶的正妻,外面风言风语虽多,却半分没有扰乱素素。白香山见康大人待素素亲厚,大约早已生了一二情愫,到如今,素素是真是假都已经不重要了。

仍是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春日,白香山抱琴,一路穿花拂柳敲响了素素庭院的门。开门的是小丫鬟,素素正坐在天井中安闲地饮茶。白香山淡淡笑着,在素素对面坐下,寒暄几句过后,竟问起素素与康大人的相识。

素素讲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俗套得如同说书先生口中的一段传奇。白香山过耳即忘,却微微笑道:“素素,你我都知道,故事中那女子,并非是你。”

素素倒好像并不意外,天井中桂树青叶摇摇,窸窣幽叹着,素素道:“真是冰雪聪明,怎么,要告发我么?”

这是明知故问。白香山若有心,那日当场揭发了她便是了,何必延挨到今天。素素清楚白香山心性,知道她此来多半是为彻底了断此事,要此事再与她毫不相关。

白香山果然轻轻摇头:“冰雪聪明的是你才对,趁人酒醉,诳人说出一段旧情原也不难,可要处处天衣无缝却颇费心思。素素,今日之前,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今日之后,此事白香山也不知,你也忘了吧。只当你是真的,如此甚好。”

素素轻笑:“我便知道,你此来又要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你便是如此,仿佛知道了这些事便碍着你什么似的,罢了,我也惯了。”半晌,复又轻轻一笑,有些意味深长:“你放心,若东窗事发,我决计不会供出你来。”

素素果然聪明灵秀,知道白香山所求,答应得也痛快。“这便好。”白香山得此一诺,便放宽了心,她是要弹一辈子琴的,素素一心求她的锦衣玉食,与她无关,她只要心地干净,无愧于谁,她只要数年之后能得自由,不系于牢笼,如此就好。

白香山起身告辞,此后在康大人府上抚了一月琴,果然行止自如,无半句多余话,与素素相安无事。

一月之期到了,康大人便要携眷回京,此来金陵,果然只为寻当年故人,寻得了,便带她回去。这康大人,也是个去留随意的人。

最后一日,康大人席间笑谈,问白香山可曾听闻江南旧曲,名曰扬州慢。

扬州慢,江南旧曲,是乡人送故人从军之作,哀伤有度,却是极为动人的曲子,可惜早已失传了。

白香山也是那时才知道,一身文气的康大人竟出身行伍,是一名军官。

灯火荧煌,康大人怅然如有所失,不抱期望地如此一问。白香山怅然一叹,翻弦而作,竟恰是扬州慢悲声。

康大人眼中的惊疑,白香山视若无睹。她生在江南水泽,幼时母亲送父亲出征曾抚此曲,虽然经年未闻,浑已忘却,此时却依稀记起一二残调,可供人灯下思怀。

这些,康大人约摸不知道。

康大人脸上闪过许多疑惑,可是又一一消散了,最后只余陷入回忆的满足的神情,长久停留在他脸上。

翌日车马征铎,轻微的响动也渐渐远了。金陵城杏花微雨开始淅淅沥沥地落,孙馆长叫住正欲撑伞出门的白香山。

白香山在楼阁下等,孙馆长脚步匆匆地下得楼来,手中握着一点翠色的物什,交给她。

白香山觉得眼熟,可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便接了那物,连带着还有一封信,依旧撑伞出门去。

走到江边,千堆浪如千堆雪,打在石上,气势如虹地破碎成诗。

白香山倚在亭边,打开了那封信。

往事如烟,就渐渐从那信笺里氤氲出来,白香山那时才如梦初醒。

十年之前,她曾在水云轩外,救过一人。

那人瞧着神志不清,人说哀莫大于心死,白香山想,那人许就是心死了吧。

他日日倚在江边亭子,不饮不食,笑几声,沉沉睡去,睡醒了复又大声欢笑,像个疯子。

认得他的人说他是家道中落,家中人含冤而死,自己却无处申冤才落得这步田地。

也是个可怜之人,白香山触动身世之慨,落下一叹。

一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白香山在小楼中抚琴,心中竟对这人有隐隐的忧虑。便带着炉火上煮沸的清粥去寻他。

果然那人蜷缩一隅,饥寒交迫,情形正凄惨。见白香山却犹自抗拒,不知在抗拒些什么。

白香山也曾听闻,此人不受他人施赠。也是,这人身世,不知多少人同情,若他肯,找个安身之所却有何难。

“你恨我,恨所有不能让你的家人沉冤得雪的人,是不是?”

乞丐样的人不语,可那漆黑如墨的眼睛已替他说了。

“那你自己呢,你恨不恨你自己?”

食盒里清粥的香气飘散在水汽里,远处雨打翠叶的声音听来如此萧瑟。

“恨。”那乞丐如此道,眼睛红了,许是在雨水中睁得太久了。

黑暗中传来女子一声嗤笑,那乞丐立刻草木皆兵地怒目而视。

“你日日在江边独坐,为何不跳下去?”

乞丐听得那语气中冷漠,垂下眼眸。一身风雨愈发冷得刺骨。

“你不敢?”

咄咄相逼,那乞丐背过身去,不想听着无情女子半句多言。

那清粥温度逝去,清香不再。

“不是不敢吧,死有何难。”那女子轻叹和着雨声,轻轻落地:“纵身一跃便得解脱,世间竟有这般好事。”

“可是你死了,这世间什么都没有改变,大约你也不曾甘心。”

“风刀霜剑,日夜煎熬,总比一死了之苦痛得多,你不肯就死,大约总是怀了一二平反的热望。”

一双如玉的手伸到他面前,清香温暖都在那双手中,静静散发出来。乞丐松开双膝,整个人舒展了一些,接过那食盒。

“你出身这样好,总有一技之长,与其在此深陷,不如去做点什么,有朝一日能有为家人昭雪的机会与财力,亦未可知。”

白香山拂袖离去,如此说不过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那乞丐却是十成十地听进去了。可这世上,那有那么容易的事呢?

乞丐不管,他轻轻放下食盒,跟着白香山走了。

走到一处袅娜的所在,他进不去了,抬头一望,水云轩,从此记在心里。

他确实有一技之长,他能援笔为文,末了却投身行伍。

一腔血气,须得有处挥洒。

九死一生归来,策勋十二转却推辞,只要当年的沉冤得以重见天日。

经年夙愿得偿,他便驱驰行至金陵,寻当年一饭之恩的故人。

那年,他也曾躲在小楼一角,听她一夜的琴声与风雨相和。

他知道那曲子,叫做扬州慢。

原来康大人此来欲寻的故人,竟是她。白香山哑然失笑,可笑她自始至终都当是事不关己,还自觉成全了素素,心中得意。

金陵,六朝金粉,歌舞繁华之地。却亦比不得汴京繁华富庶。

白香山掀起红帘一角,向外张望。茶寮酒肆皆有客人高声言笑,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不远处几名刀客划拳行酒令,正在兴头上,长刀拍在木桌上发出嗡鸣声,落入白香山耳中,脸色不由得为之一变。

白香山的母亲即是死于刀客之手。当年父亲身死于战场之上,招致了不少仇家。那仇,后来全报到白香山和母亲身上了。

母亲被仇家暗杀,白香山被卖到水云轩弹琴。十四岁那年的风雨夜,她向那乞丐点亮一星灯,那灯,其实也曾照亮她自己。

马车行至目的地,将白香山从思绪中拉扯出来。白香山抬头凝望头顶匾额,慨然书着两个大字——康府。

“白姑娘来了,快快请进——”扣门时小厮倒像是候她多时,径自迎她入府。

引路的小厮没有将白香山引到正堂,反带她去了个穿花拂柳之所,绿杨阴中掩映着一处画堂,康大人正在其中作画。

“白姑娘来了。”康大人从画中直起身子,芝兰玉树似的立在堂前,笑望着白香山。

“我却是生怕姑娘不来——”康大人笑吟吟道:“我的信,姑娘可也收到了么?”

这人倒是惯说场面话。白香山心中落笑,既送了信,自然便是了却前缘之意,不愿她再上門叨扰。这时却说生怕她不来。

“收到了,原也无意再来叨扰大人,只是却有一物,不得不还与大人。”白香山道。

“哦?”那厢康大人仍是笑吟吟地,有些疑惑的模样。白香山笑道:“当年我于亭中赠予大人一枚环佩,本意是想让大人拿去当了,解一解燃眉之急,不想大人竟留到了如今。”

康大人闻言,了然一笑,诚实道:“那信中环佩并非姑娘当日所赠,白姑娘果然已发觉了。”

白香山并不反驳,道:“当了便当了,何苦再伪造一枚,何况大人伪造的这枚,价值恐怕远在白香山当日所赠之上,却叫我如何消受。”白香山微笑,自怀袖之中拈出那一点翠色,便要还与康大人。

康大人却不意外,只是微微笑着:“多谢白姑娘。”

这无头无尾的一句多谢,听得白香山如坐云雾,不由得笑了:“康大人谢我什么?”

康大人望着白香山的眼睛,笑吟吟道:“多谢白姑娘还记得当年那环佩,识得出这环佩是假;
多谢白姑娘为了这小小环佩,肯来汴京城寻我。”

白香山不解,只笑道:“此话何意?”

康大人却顾自从怀中摸出一枚环佩,白香山一望而知是当年她赠与的那一枚,笑道:“康大人既留着真环佩,便把这真的还与我好了。”

康大人却亦笑了:“姑娘既已赠与我,便是我的了,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白香山心觉此话有理,便道:“也好,那康大人便将这假环佩也收回去吧。此物着实贵重。”

“好。”康大人盈盈一笑,从白香山掌心拈起那环佩,道:“这是收回。”

白香山未及将手收回,那环佩便再度落入她掌心,白香山抬头,撞上康大人笑望向她的眼神。

“方才是收回,此刻是相赠。还,姑娘不要,赠,姑娘不可不收。”

白香山自是不肯收,只失笑道:“康大人何故戏弄于我?”

康大人却淡淡道:“当日在金陵水云轩,姑娘分明知道我所寻故人是你,却仍任由我错将素素姑娘带回府中。我只当是姑娘忘了旧事,便有意用假环佩试一试姑娘,可姑娘这厢却是记得分明。如此,姑娘只是不愿被我带回府中么。”

白香山知道康大人此番是误会了,只好道:“我素来是个不记事的,当日在水云轩辜负康大人好意,非我本意,还请康大人多包涵。若非康大人书信,只怕到如今尚不识得康大人。”

半晌,又道:“何况康大人与素素情投意合,如此,我也算半个媒人,做了桩良媒。”

康大人闻言却笑:“素素,早已安顿在金陵城郊了。”

白香山不由道:“可她曾是你的妻子。”

康大人笑道:“素素所求为何,白姑娘難道不知?她是聪明人,对我本无情意。如今她所求的俱已得到,尚有心愿未了的只是我罢了。”半晌,复又道:“十年前亭中初见那麻衣如雪的少女,太过耀目,那时即已决意此生非她不娶。这心意,十年来未曾改易。”

案上那画已画完了,康大人将它挂起风干,邀她同看。那画上风急雨骤,少年于檐下避雨,小楼上亮着一盏牡丹灯笼,照着华裳少女抚琴。

白香山望着那画,心中怅喟,却忽然想起一桩小事。素素曾说与她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如今看来,这却是一个美救英雄的故事。

素素真是聪明,一早猜到那故事中的女子兴许是白香山,改易了说法,不愿唤醒白香山一丝一毫的记忆。

白香山心中落笑,倏忽忘却了十四岁那年的风雨夜曾有过一饭之恩的少年,亦忘却了素素。眼前唯有那笑言她弦上似有姑苏钟声隐隐,亦有南山飞鸟澹澹的身影忽明忽暗。

半晌,康大人放下笔墨,淡淡笑道:“多谢你来,白姑娘。只是你来了,我也还须得问过你的心意。”

画堂外爬藤累累,繁花在风中摇曳。暖风吹送花香一阵阵侵袭。渐渐满怀馥郁。白香山笑道:“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康大人。你喜欢的是昔年救你于冰炭之中的恩人,还是此刻站在你面前的白香山呢?”

“昔年救我于冰炭交煎之中的恩人,便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白香山。再重来一次,白香山依然会在雨夜携清粥看望风雨中无依的少年。只因她是白香山,不是旁人。”康大人亦笑。

一霎好风生翠幕,风过处花落如雨。二十四年骎骎如逝,无人过问她心中所想,直到那日堂上,康大人问她缘何不归。眼前这人,是听得懂她弦上之音之人,亦愿以真心待她,如此,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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